我不喜歡稱台東為後山,太陽最先親吻的大地怎會是自認為前山人眼中的後山呢?
我也不喜歡用台灣最後一塊淨土來形容台東,因為聽起來台灣其他地方好像髒掉廢掉毀壞掉,讓此美稱獨於清高,況且,過於美好的事物意同紅顏薄命,更加地易碎。
很難用什麼樣的觀點來形容台東,畢竟我才移民此地數年,讓自己擬態為台東人或許是個好方法,不一定要黝黑皮膚或瞳鈴大眼,台東本來就是多族群的融合之地,原住民、客家人、閩南人、新住民都在此努力的生活著。原住民又分為七個不同族群,外表自然非判斷台東人的標準 ;更不需用怪腔怪調去假裝原住民腔,那只會引來訕笑,外人學不來那種腔調,就像外人總學不來台東人的生活哲理。
早年東部與南部的原住民稱漢人為「百浪」,一說是由閩南語中壞人(歹人)諧音而來,來源說法眾說紛紜,但用歹人來稱呼漢人絕非讚美,除了帶有原住民式幽默,更意味著早年原住民受到漢人文化衝突與欺壓,反應在言語上的貶斥。
用百浪來稱呼漢人,一如漢人稱呼原住民為蕃仔,兩者皆非讚美之詞,而是在言語中帶有輕蔑或不尊敬之意。時光總會沖淡過往的對立,時至今日,百浪之詞不再如歷史般沈重,反倒成為今日漢人自嘲,或原住民幽對方一默的表達方式。
當我踏上台東土地那一刻,又一個百浪,在台東了。
移居台東後,我找到對原住民文化的熱情,多方接觸後,我對部落生活文化有了新的觀點,我憶起當年早晨喝酒的婦人們,或許在天未亮她們就已出門上工去,我起床撞見的不過是下工後,喝點小酒休息一下罷了,卻被我用「刻板印象」誤解她們的辛勞。我想將我的自以為是,埋葬在地底深處。
豐年祭、跳舞、唱歌、小米酒,幾個刻板印象也常被套用在原住民身上,說實話,當初待在台北的我也搞不清楚何謂豐年祭,不就是一堆人圍在火堆前面,穿著華麗傳統服飾一直唱歌跳舞,並飲著喝也喝不完的小米酒嗎?請原諒過去的我,單就「豐年祭」這個光復後才被賦予的詞彙,早已被混淆濫用,照字面解釋為慶祝豐收,實則包含各種祭典與儀式,複雜程度並非豐年祭三個字可簡單帶過。
相較之下,「小米收穫祭」這詞彙言簡意賅,小米文化深深影響原住民族,舉凡各項祭典,如開墾祭、除草祭、收穫祭、進倉祭、新年祭等等;音樂的本質:布農族著名的八部合音為「祈禱小米豐收歌 (Pasibutbut)」;要找回遺失的傳統文化,也從恢復小米種植開始。
我在迎賓日造訪過幾個部落,盛裝的族人用竹竿吊掛起沉甸甸的小米,陸續還有酒罈、獵物各自被吊掛在竹竿上走入會場,好一個豐收的景象。當下我沒看到的是,各部落在時代洪流中尋找縫隙,付出外人看不到的努力維護傳統文化,而一切文化的源頭,皆來自於土地中剛發芽的小米幼苗,它需要被細心呵護,要除草,要趕鳥,小米才能茁壯,隨著日月星辰,等待,結穗飽滿,等待,收穫。